莺哥

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

关于我妈

前两天跟我妈聊天,啥都聊,后来聊我的感情问题,我妈说,有的人出于想要接近你的原因,会故意说一些人的坏话,或者夸大其词添油加醋,你要学会甄别。我说是,回想了一会说,我现在知道啦。

 

以前呢,我特不喜欢她用她的经验来教育我,我只想自己尝试着走,她也只是念叨,该走的路还是让我自己走,我时常因这份自由无所适从,好像只要我想走,只要我翅膀一展,就会越飞越远,远到回不来也没关系。有时候我会想,或许她也没那么爱我。后来我突然意识到,她也是从一个小女孩长成现在的样子,她也做了很多冲动的决定,分不清是对是错,到了我,她一边怕我受伤害,一边又怕我不敢迈步向前走。她说她老是梦到我瘦得皮包骨,过得再不好也不知道回去找她。每次她来看我,总说,你要管理好自己,不要减肥,好好吃饭。

 

前段时间我跟她说,感觉现在的人都好不真诚,总是目的性极强地靠近你,想着能从你身上带走点什么东西。我妈说,人和人相处还是要看缘分,你只是还没有遇到愿意为你付出的人。我说是吧,不过我运气不好,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呢。她说,哪有这样的。

 

我有时候会梦到小时候的事。

在宁波的江边,夜晚的风裹挟着江面的水汽,四周是各种各式的小贩,卖什么的都有。我那时候很想要一个夜光条,能绕成一圈戴在手上,多买几个接在一起能挂在脖子上,像哪吒的乾坤圈。但是我从没说过。一是觉得幼稚,虽然我那时候本身就是小孩,二是觉得我妈肯定不会同意给我买这种意义不明的东西,没必要。

然后我发现原来我从小就那么别扭,拧着一股劲长大,这种矛盾的习惯到现在还是没变,偶看到那些意义不明的玩意,还是喜欢,也还是不会在上面花钱。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实用主义者。不过有时候又会报复性地消费,开销在一些莫名其妙又能扯上正当理由的事情上,美其名曰,千金难买我乐意。

我妈就老教训我,这个东西有不就行了,买那么多干什么,又没用。我说,我喜欢啊,而且有用的。她拿我没办法,我就洋洋得意。

 

小的时候我出过一次车祸,大概小学一年级的样子,那段时间我妈怀着我妹,家里还开着个小工厂,很忙。

她那段时间应该很辛苦,一边要照顾我,家里的事也必须得有人忙,还怀着孕。我其实不知道我妈那时候怀孕了,或者说我那时候对怀孕根本没概念,对我妈的辛苦也根本没概念,只知道她好像多了好多时间陪我。所以在医院的那段时间,我过得还挺开心的。

后来我还经常怀念住院的那段时光,我在那里认识了很多人,大的小的老的少的,甚至我的主治医生都成了我的朋友。特别是在回到学校念书时,这种情绪达到了顶峰。我背不来乘法口诀,也不会拼拼音,两年没上学的我看到同学都上了三年级,我只能上二年级,作业却还是写不明白。我心里想,这学是无论如何都没法上了,我还不如回去医院躺着,躺到长大好了。

那时候我还挺有搞互联网的潜质,拿着我妈的翻盖手机录像,对着镜头说这是我妈,这是我妹,这是我。然后呵呵地憨笑,要表演骑我自学成才的自行车。放在现在说不定也能混个“满级小孩”当当,可惜了,没生对时候。

我妈就老在一边忙她自己的,从来不管我,也会笑我,但就连我从来不按时完成作业,模仿她的笔迹在试卷上签字,她也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过。在我的记忆里,她一直是这样,冷静的,淡然的,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温柔。

 

在我休养期间我们在广西生活过一段时间,那时大街小巷都在放一首《东西南北风》,到现在我都还能哼上几句。

那时候男人有了挣钱的路子,开始在外面认识别的女人。我刚到广西的第一天,就被他带去见了那个人。他们带我买衣服,吃大餐还去了他们住的酒店。年轻女人问我,以后我跟你爸爸带着你一起生活好不好?我们修一个大别墅,在楼顶上做空中花园,再放个秋千,给你住最漂亮的房间。我问,那我妈妈呢?女人微不可察地变了脸色,又恢复说,她自己住,住哪里都行。我没再说话了。

我虽然小,但是隐隐约约觉得,这是不正确的。给我买衣服是不正确的,跟我说以后一起生活是不正确的,带我来见这个阿姨也是不正确的。

回去以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妈,没想到她反应特别大,当即跟我爸吵了起来,甚至发展到拳脚相向。

我被他们关在房间里,听着外面的动静,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了《东西南北风》的旋律。那段记忆就像老式的黑白默片,动作表情放大到夸张,老音响里传来不合适的配乐,在闷热的夏天伴着虫鸣播放,播放,然后卡带,断断续续地汇聚成一团溪流,搅得脑子里混沌一片。

后来男人的生意没做成,还亏了不少钱,年轻女人没继续跟着他,我妈也带着我妹回了四川的娘家。有人跟我说,你看你妈都不要你了,只要你妹妹,我说不是的,我妹妹还小,她必须跟着我妈。我说我妈只是回去一段时间,她会回来接我的。然后恶狠狠地跟她们吵架,说你们这些人懂个屁。

之后我们在广西迎来了一个很寒冷的冬天,雪下得很薄,但我却生病了。有天早上醒来,我爸又不知道去了哪里,我发现我的鼻血顺着脸颊淌在了枕头上。我并不觉得冷,身上也不痛,就爬起床把衣服穿上自己吃早饭。花生酱被冻成了膏体,反而方便我抹在面包上,吃完了早饭我爸还是没回来,我就自己坐着画画,有几只水彩笔顺着桌沿掉了下去,划得我衣服上花花绿绿的一片,我使劲擦了发现擦不掉,有点怕洗不干净——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件纯白色的羽绒服。

然后我爸就回来了,他看到桌子上一片狼藉,我整个人更惨不忍睹,脸上的血已经干了,看着很脏,很丑,也很恐怖。我看得出他有点心疼,给我洗了把脸。放在以前我会怕他骂我,那时却一点恐惧都没了,呆呆的看着他,然后他拿了些钱给我,叫我自己去看医生,顺便把午饭吃了,接着就又走了。

我看着他的背影,屋子里有点黑,没开灯。

然后我也出门,屋外被雪照得比平时更亮,我沿着花坛的边边走,来来往往的人都好高,我在人群里面穿梭,走进了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。

在广西的那段记忆好像一场荒诞怪异的梦,我时常想起,周围都是安静的,唯一的声音,只有老式音响里,带着滋滋电流声的《东西南北风》。

 

后来我们回到了宁波,我妈也带着妹妹回来了,我开始上学,家里也继续开着原来的小厂子,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。广西的那段记忆,更像是穿插在剧情主线中,一段离奇的梦了。

不过好景不长,六年级的时候我被送回四川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,主要原因还是我不懂事,以为回老家能有多好玩,结果却是我往后长久噩梦的开始。

那段时间我过得很不开心,几乎一直不开心到了现在。

那年我十二岁,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,我以为我适应得很快,但其实完全适应不过来。完全不同的文化,不同的生活方式,不同的教育方法,全都让我痛苦,苦于我无力改变的一切。

然后我说,那就学习吧,努力考试,考出去,考到我本该生活的地方去。

后来的几年我几乎没回过老家,那里的房子,丰沃的稻田,高大的竹林,充沛的雨水,全都在我记忆里被打上了美好的标签,这样的美好不能掺杂其他任何东西,最好像博物馆里陈列的珍宝,可以时时拿出来展示,供人参观,但决不能触碰,一旦触碰,就碎成残渣。

我妈在那几年里跟我也没怎么联系。她多了好多事要忙,忙着打点自己和变得残破不堪的家庭。我说,要不你还是跟我爸离了吧,太累了。她那时什么都没说,后来有一天她问我,如果我跟你爸离婚了,你怎么办。我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呗,反正跟现在也不会有啥区别。我说,我觉得你俩离了挺好的,那么多年了,受虐狂也该过够了。然后他们就分开了,我努力读书,也终于离开了那里。

 

现在我偶尔还会跟我妈聊以前的事,有些事情在我脑子里就像棵经年不到的胡杨树。我说,老妈,你看你自己就是个没选对男人的人,现在还催我找对象干嘛。她有时候被我噎得说不出话,有时候又说,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。

我说,可是我运气不好诶,生下来就没遇到什么好男人。

她说,哪有这样的,只是缘分还没到,再等等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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