莺哥

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

【勋兴衍生】祝东风

梁渠*二月红

借五分之一人设

请勿上升真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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慎读

 

 

 

少年相识偕游,曾契金兰鸡黍。

*

梨园名伶二月红,自成名以来从不接人待客,虽然每日来访他的人络绎不绝,他却从没破过例,对外都说的红二爷喜静,不爱人多的地。一开始还有大把人不信,依然日日来访,到是全被堵在了门外,进不得。时日一长,人们也都知道这红二爷是真爷,不待客,渐渐地没人再访了,但也因此,想见他英姿的人不减反增,梨园的生意也就越做越好,二月红的场子便更是一票难求,场场爆满,可这场子人再多再满,也没人见过二月红卸了戏装的模样。二爷依旧是爷,说了平日里不待客,那便是不待客。

今日红府到是难得地热闹了起来。

下人里里外外忙活着,清扫的清扫采买的采买,二爷就搬个摇椅坐在中庭里喝碗儿茶,时不时提醒一句墙角未打扫到的灰尘。

外头的人觉得新奇,感情红二爷还有亲自接人待物的一天,伸着脖子往里了探,可雕琢精致的影壁愣是把里头遮了个干净,啥也瞧不着。

有下人从里头跑出来,紧着去买些食材,却半路被人截了道儿,看那人气急的样便知这被人截道的事不止一回。路人虽不好意思,可好奇使人胆大,问那下人今天这是那儿刮来的风,二爷不仅要待客还大张旗鼓收拾起屋子来了。

那下人瞥他一眼,摇头晃脑地,我们二爷有个留洋的金兰发小,没两天就回来啦,今儿个我们好好收拾收拾,明天二爷要亲自上码头接人去!

 

秋日入夜也凉,二月红在庭园里斟了壶酒,突然想起什么,回屋翻出了暗板底下的木盒子,把那通透的玉璜拿了出来,对着月光看了又看,几年来没一点变化,连那玉上穿着的穗子都还是原样保存着,没一点抽丝儿。

二月红将那玉用块手帕包着,小心放在床头。

 

*

翌日二月红赖床到卯时,随便吃了点茶点果子当餐食,算着那人何时能到。

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,总觉得少了点什么,才想起床头上那玉璜,二月红穿戴好,又照了照镜子,才叫上人一块上了码头。

此时已是午时,太阳烈得刺眼,二月红被晒得脸红,早上也没吃什么,这会又热又饿,心里把留洋那人翻来覆去骂了百八十遍。身边有些跟班子的,看着日头大便找了个不太远的凉茶铺让他过去歇歇,二月红便使个人在那看着,自己去凉棚底下坐了会,身上的暑气给凉茶一盖就下去了一大半。

不一会有轮船鸣笛声传来,二月红慌慌张张赶了过去,怕人找不见他还给丢了。

码头上人多得很,都是来接人的,二月红从来没见过这人挤人的阵势,不敢往前了走,就站在后头看那船上熙熙攘攘的人往下走。忽然间见了一张蛮熟悉的面孔,二月红愣了个神就又瞧不见他人去了哪,他不好往里了挤,只好往边上退,尽量让人能看见他,他也不会错过谁从一边走了。

陪他来的人叫了他一声,让他看看站在码头边找人的是不是他要等的人,二月红垫着脚一看,还真是,便伸长了两手朝那边摆,吊着嗓子喊他,梁渠,梁渠。

二月红声线优越,珠圆玉润的声儿在一片嘈杂里最好辨认,有人回头来看他,他便收敛一点,不敢让那人知道他是梨园当家花旦。

梁渠当然也听见了他的声儿,不一会就从人堆里窜出来到他身边,二月红仔细看了看他,梁渠身量比一般人都高,薄唇高鼻,眼窝深邃,一双眸子盛的是秋日里的墨色的夜,闪亮的的是破开夜色的白月。二月红笑他,不愧是吃洋米回来的,长得也跟洋人差不多去了。梁渠也不恼,淡淡反驳道洋人才不吃米呢,二月红便问他那洋人吃啥?梁渠看着他阴阴地笑,说洋人都吃肉,拉着血丝儿的那种。

二月红脑子里都是一个白人拿着块血淋淋的生肉往嘴里塞的画面,不敢往细了想,又不由得把那白人的脸化成梁渠,更不敢往里想了。梁渠见他撇嘴,笑说我逗你玩的,肉还是要煮熟了吃。

二月红瞪他一眼打算不再理他,梁渠见他不看自己了,转了话题说他。

“不过那么久没见,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。”

二月红听他这么说,扬扬头说,先生说我长得慢,能长寿呢。

梁渠低头看见二月红腰间带着的玉璜笑着说,那是好事。眼底漾出无尽温柔,像关外整齐一排排的柳树枝,清风一抚便散开去,是无尽春色吹满城。只是二月红挺直了背脊端着往前走,视线直直瞧着路,看不见罢了。

 

*

梁渠跟着二月红回了红府,下人们整齐列了一对,朝他俩弯腰鞠躬问好,二月红自然地笑着向他们回礼,梁渠却被这阵势吓得挪不动脚,站在垂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。二月红好笑的回首拉了他往里走,才多久就忘了自己国家的礼数。

“可这也太过头了吧。”

二月红轻蔑地瞥他一眼,笑着说,这是礼数,哪来什么过不过,再说我现在可是一家之主,家主带了客人回来,下人不得有点礼貌?

梁渠愣着注视二月红,问他老先生呢,二月红步子只顿了一瞬,摇头说老了,去年走了。

梁渠看他的眼神像是抱歉像是心疼又像怜悯,二月红被他看得红了耳尖,狠狠拍了他一把,梁渠咧着嘴嘶气,二月红瞪着他说,再用那种乱七八糟的眼神看我就把你眼珠给挖了。

二月红带他到一间厢房,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,被褥全是新换上的,还透着太阳下晒过的暖气,梁渠拍着床单往上坐,似调侃地与二月红道谢,二月红也不理他,叫他先收拾东西,一会好去吃饭。

梁渠从箱子里翻出一张照片,用相框框了立在床头柜上,二月红凑上去看了,见是自己戏台子上的样子,笑他怎么还留着这照片。梁渠不大在意地接话,我也只有你这一张照片啊。二月红笑他,明儿个我们就上照相馆,照张我们两人的。

二月红留意了两眼那张照片,是他刚红时候一个报刊来照的,当时觉得好看,给梁渠写信时就把那照片夹在里面,一起寄了去。

现在再看也是,身段妆容都是极好的,二月红笑了笑,将那相框挪个位置,摆正了。

 

 

*

二月红以前也念过私塾,老先生说,我们是戏子,可也得有文化,有教养讲究,进私塾学些东西也是好的。

他便在那认识了梁渠。

那时二月红年纪还太轻,二爷还不是二爷,私塾里的都是些跟他一般大的毛头小子,二月红生得白净,五官又秀气,练家子的身段也好,额前碎发总是散散搭着,看着就像个小女娃娃。那群小子见了他总爱搭句话,二月红也不烦,那些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,人们看他乖巧就更喜欢他,每天就在私塾门口等着他来,想着今天又问他点什么好逗逗他。

有天二月红来得晚了些,只好坐了最后头的位置,旁边的是个家里有点地位的小公子,见二月红坐了那就想逗他,可上面先生讲着课,二月红不想理他,便静坐着不说话。那小公子却不干了,说二月红你怎么不理我,一边说还一边扯他衣袖。

二月红有点恼,但碍于先生在便忍了,可那小公子不是会看人眼色的人,见二月红还不理他,就抽了他桌上的笔纸,抓着他手腕不放了。二月红气的脸通红,又不敢让先生看见,怕给梨园惹事,愣是忍到先生讲完出去了才站起来把那人甩开。

动作大了些,周围的同学都朝他们看过来,二月红看着张扬,其实极不爱出风头,时时是怕给梨园的老先生惹事的。

他四周张望了一眼,又气又急,收了书本就要走。可那小公子似是起了劲,非得要二月红跟他说上两句才肯放他走。

那小公子拿起课上从二月红那抽走的纸笔,在他眼前晃了晃,又凑到鼻下闻了闻,笑着调侃他,小红红,怎么连你写字的笔都是香的啊?难不成你真是个女娃娃,硬扮成男孩来跟我们一起上课?

那人笑得猖,二月红气急就要去抢,他虽扮花旦,戏里最怕别人说他不像女人,戏外也最怕别人说他是女人,他抢不着,气得要掉泪,一汪水就在眼里打转,不懂怎么反驳别人,只会一遍遍地说我不是女娃。可周围的人都觉得他这样好玩,二月红平日里虽温婉,却没人见过他掉泪,都是些半大的孩子,一个个就想看热闹,想看二月红要哭了是不是就像女孩一样漂亮。

二月红心里虽难过,但不敢言,索性也不要那纸笔,抱着书本就跑了。

等他到了外面却不敢直接回梨园,他知道这会自己眼睛一定红的吓人,不能让人看见,便当散步似的走到一个桥洞下边。

河水不深,能透过清澈河水看到河底的卵石,二月红对着河面照着,从没那么恨过自己的长相,他抹了眼角,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,想着还得回去练功,刚起身就看到梁渠朝他跑过来。

天是极好的天,太阳暖暖和和地挂着,也不算很刺眼,二月红看他朝自己这边过来,心里没来由地一动,不知是哪里有了点异样,莫名地就对他怀了希望。

 

*

第二日梁渠是在咿咿呀呀的吊嗓声中醒来的,他出门看,庭园里有几个小孩像是比赛谁吊得长吊得久似的,一个争一个地捏腔。

梁渠拍拍他们的头,问二月红在哪,小孩争着回他,二爷在梨园练功呢。

梨园后头有个蛮大的院子,种满了梨花树,现已是深秋,树上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,光秃秃地没了生气,可有一人嗓音珠圆玉润,凭栏吊唱着破了空镜,满园回响。

“佛前灯,做不得洞房花烛。香积厨,做不得玳筵东阁——”

梁渠听过这一首,以前二月红还没登过台的时候常常要反复地练唱这一折,二月红常说难唱,什么唱腔身姿他听不懂,但他记得二月红总是因为唱不好这折被梨园的老先生打手心。

有次二月红又被罚打了手心,偷偷跑出来找他出去玩,梁渠小心问他不怕被老先生骂吗,二月红拈了块糖油粑粑,说我就是被骂才跑出来的。

梁渠想起他当时的样子,脸蛋有些红,该是跑着出来时有些急,也可能是害怕回去被骂给憋出来的,但总是可爱的,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去护着。

可他总要长大。

他寻着这戏腔往里找,阳光和煦照在二月红身上,他穿一身白衣,衣领袖口处有红色刺绣沿路坠去,像他往常面色,总是白里透着粉。梁渠不知道自己为何总爱用些女气的词去形容二月红,但他明白二月红不爱听这些话,他也从来没说过。

只二月红的美是真的,不唱戏时是温柔陈静的,面孔清秀又温和,但他眼里有光,有锐利锋芒,是翩翩公子;唱起戏来是绝美的,面容里都是娇媚,一双眼脉脉含情,让人甘愿溺在他那双星眸里。

二月红感觉到有人进来,回头一看是梁渠,还没脱戏的清眸朝梁渠抿唇一笑,右脸的酒窝就深深坠上。梁渠觉得有些晕眩,似是被那笑容迷了眼。

不到园里,又怎知春色几许。

二月红转身来迎他,问他怎么找到这来了,梁渠定定看他,说庭园里几个小孩告诉我的,你早晨都在这练。

梁渠看他,眼里已没了那情意,知道他这是出戏了。

二月红心情似乎挺好,带着梁渠吃早茶去了。

 

*

出国之前梁渠上梨园找了二月红,老先生正守着他背词,二月红余光瞥见他,愣是一口气给背完了,等老先生检查完了他就蹦跶着跑出来,问梁渠找他干嘛来了。

梁渠想了一会,叫上二月红去爬山。

“山上有一座很灵的寺庙,我娘亲告诉我,在那许的愿都能成真。”

二月红看他认真的神情忍不住想笑,说你不是说那是封建迷信吗?怎么这会那么神神叨叨的,还真要爬上去拜拜啊?

梁渠和二月红并肩走着,手臂时不时能碰一下,他握着的拳紧了紧,侧头能看见二月红被风撩起的头发,他看着那几攥乱发,在台阶上停下了。二月红回头看他,问他为何不走了。

他的拳头松了又握紧,眼神定定看着二月红说,我有话跟你说。

二月红心里突然发紧,他有些慌,总觉得梁渠再说下去就会出事,直觉告诉他不能让梁渠说。他急忙下了几阶把梁渠推着走,说再不快点天都该黑了,回去晚了要被骂的。

梁渠的话就深深堵在口里,不能再说。

 

上了山二月红和梁渠一起在佛祖面前跪拜,梁渠说,你有什么愿望都可以说出来,佛祖会听见的。

二月红想了想说,我想快点儿成角,这样我就每天都有糖油粑粑吃了。

他朝梁渠笑,这样也行吗?梁渠点头,佛祖会听见的。

二月红看着他,你怎么不许愿?

梁渠双手合十,目光直直落在佛像的一块斑驳上,说,我还没想好。

二月红点点头,愿望是要想好再许,我出去转转,你自己想着啊。

梁渠看着二月红跨过门槛,低头轻轻说着,朝佛像拜了三拜。

 

山寺种有桃花,这时正是花期,紧紧挨挨开得正好,二月红站在一颗树下看着,有风把桃花瓣吹下,正落在他脑袋上。梁渠帮他拍掉头顶上几片花瓣,给了他一块玉璜。

那玉璜莹白剔透,阳光底下愈是细腻。

梁渠说玉能养人,这个开过光,戴在身上能护身。

他额间有汗,说话间用袖子揩了,眼神坚定看着二月红,是必须要他收下的意思。

二月红看得出这块玉璜决不便宜,问他为何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。

梁渠低头想着,要是真说得吓死你,抬头却对他笑了,说,我明天要走,给你留个好东西当念想,要是东西差了怕你不珍惜,过眼就给丢了。

“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势力。”二月红看着那玉玩弄一会,看那上面雕琢的兽面纹,磨了磨才反应过来,抬手抓着梁渠衣袖问:“你明天要走?去哪?”

梁渠看他脸色分明是有些急了,不是时宜地想到那些说戏子的闲话,想来这么些日子下来,二月红是用心待他。

他帮二月红抚平了被风吹得翘起的头发,笑着对他说,出去留洋,以后回来干点大事,等你成了角,说出去还有我这么一个朋友,多有面儿。

二月红看得有些痴,总觉得梁渠那番话里有话,可他读不出,看他的神色也不由得苦了些。

梁渠只当他是舍不得了,笑他怎对着兄弟儿女情长起了。

二月红立正了神色,硬说是梁渠不正经了。

手心里捂着玉璜,没一会就跟二月红一个温度,揣在怀里都暖和。

 

下山后二月红问他明日几时走,又问他何时回。梁渠一一答了,辰时的船,出去四年就回。

他问梁渠在庙里最后许了什么愿,梁渠笑,当然是愿我学业有成,回来做成一番大事。

 

换过一折又重头,只道最是人间不能留。

*

二月红带着梁渠在快活楼喝茶,他们坐在窗边,底下就是整个长沙城最热闹的街道。

有小人儿拿着二月红的海报到处跑,后头跟着一班毛头小子,喧闹着到了街那头去。二月红探头看,眼神也追着那个拿着海报的孩子去了。

梁渠看他笑,心里不住地痒,端着茶杯的手松了又紧,最后还是说,二爷,我们上山还愿吧。

嗯?

二月红朝他看,眼里都是询问。

“你忘了?我走之前拉着你上山许愿来着。”梁渠温和地笑笑,也不为二月红忘了那事觉得尴尬,只说:“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,我们该去还个愿。”

 

山上有些凉,二月红只穿了件月白长衫,不由抱了胳膊,梁渠见他冷便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给他披上。

带着温度的衣服突然披上肩膀,二月红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退,梁渠一愣,还是向他一步给他披上了。

二月红不太好意思,问梁渠把衣服给自己了他怎么办。梁渠耸肩,我穿的一整套呢,上山走这一段还出了汗。二月红看他确实不像会冷,便依着他把外套穿上了。

佛像前拜了拜,二月红双手合十闭着眼,说谢谢佛祖圆了我的愿,我二月红永记佛祖恩情,必当问心无愧救世济人。

梁渠也随他拜了拜,说谢谢佛祖圆了二爷的愿。

二月红想起梁渠许的愿,说梁渠,你也该想想后头要做些什么了,不能光等着佛祖给你安排呀。

梁渠点头,说已经在托人安排了。

 

两人又到了那颗桃树下,四年不见那树却不见有什么变化,毕竟原本就高大,不知有多少年岁了。

二月红将那玉璜交给梁渠,说当初你把这玉给我护身,我便成了角,现在给你,愿你也早日实现愿望。

玉璜上还带着二月红的体温,梁渠拿在手里是暖的。他点头,转而将那玉揣在了胸口的口袋里。

 

*

两人本是打算再走走就回府,途中经过一家食铺,梁渠便进去想买些糖油粑粑带回去吃。二月红在店外等他,便四处望了望。

不远处传来喧哗声,二月红听着热闹便留神看了两眼。

却是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被背着游街,大概是哪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被买了,这出来游街便是要昭告世人,今个又有黄花大闺女可以开苞了,你要准备好洋元来打那个金枝。

这种事其实已是见怪不怪,毕竟世态炎凉,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饱,进了妓院也不一定是坏事,二月红只叹了口气想去看看梁渠什么时候好,完了就快些回家,转眼却看见了那姑娘的眉眼。

是他一个熟人,很熟的人。

 

梁渠走的几年,二月红一直没什么朋友,常觉得生活苦闷。有次先生出了门,他便自己出去寻些吃食,转着转着便到了那洞桥下。

二月红定睛一看,不知什么时候那竟开了家面馆,二月红想着常常鲜,便进了那铺子要了碗阳春面。那时候便认识了丫头。

丫头是个机灵姑娘,会说话,也爱说笑,常常逗得二月红止不住地发笑,时间长了两人便熟悉起来,面点老板是丫头父亲,自己也爱看戏听曲,知道二月红是梨园的常常拉着他要他给自己唱一段,就当练练嗓子。

老板常说二月红是他听过唱的最好的旦,等他成了角,一定去给他捧场。

可等他成了角就再也没见过面点老板和丫头。

 

二月红有些气愤,虽不知面店出了什么事,竟落得如此地步甚至要卖了丫头进妓院,但丫头也算跟他情同手足,如今无依无靠还要去做些不情愿的事着实气不过。

 

等梁渠提着两袋粑粑出来就见二月红被围在人群中间,后头还护着个小丫头,不知怎么心里便一紧,提绳都被他揪得皱了。

二月红从未与人起过争执,更不会这样多管闲事,梁渠隐约觉得会发生什么事,等他走近了,却听见二月红对着人群说了话。

梁渠顿时觉得四肢发冷,之前给二月红披的西装已经回到他手上,他却觉得搭着西装的那一块最冷,像是被寒冰给冻坏了一层皮。

二月红站在人群中间,昂首对人说:“我二月红在这发话了,丫头是我要娶的人,我看谁敢带她走!”

 

*

此刻梁渠站在月亮底下,晚风拂过他西装下摆,他看着那一轮弯月,想到的却是小时候,有年中秋,二月红拿了老先生给他的一块月饼来找他,两个人就坐在桥洞底下吃同一块月饼。

其实那天很冷,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,梁渠却觉得那圆月比他过去见过的的都要亮多了。

“梁渠?”

他回神,二月红就在他背后的檐廊下站着,披着件月白敞袍,手里端了壶热茶。

他抬起手给梁渠看,对他说:“是雨前龙井,我很喜欢的,之前一直想叫你尝尝。”

檐下点了红灯笼,和着月色也是极美的风光,梁渠没心思去看,他端起一杯慢慢品着,心里却是汹涌翻腾的。

“丫头已经睡下了?”

他问二月红。

“嗯,睡得到是快,今天该是吓着了。”

梁渠明了的点头,一直没抬起过头。

人世间感情大抵不过一人丢下一人去捡,梁渠想,除去不在他身边的这四年,他跟在二月红身后捡了十年,怎么说也得有一箩筐,那他把这一箩筐的破碎感情交给二月红,他要还是不要?

梁渠只觉得口中酸涩,那雨前龙井也没了味道。

他底底唤到:“红儿……”

于此同时,二月红却叫他:“梁渠。”

两人都没想到会同时开口,默契也不过如此,梁渠想,二月红若是要同他讲以后的事,他就好好听着,总要表明的。

“你想好之后要做些什么了吗?”

果然,梁渠握着茶杯手又是紧了又松,他活到现在还没为其他任何事没底紧张过,唯一的犹豫却次次都在二月红面前,也是他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。

“红儿,我……”

“哥——”

太熟悉了,这个声音。梁渠看着二月红急忙起身进了那人屋里,终了也只是自嘲地笑笑,回自己房里去了。

梁渠想那一箩筐的感情即使是给了他,他大概也受不起,到不如放下了罢。

 

更能愁几番风雨,最可惜一片江山。

*

红府近日到也愈来愈热闹了。

人人都说红二爷婚娶在即,又门户大开,早时候想要拜访他的人都巴不得要来看看,再加上之前二月红“截妻”一事,相见他的人更是络绎不绝,人人都想来看看这个让红二爷放下身份架子的人是怎样一个美人。

二月红也不气恼,早点让人见过丫头也好,只是许久未见梁渠,不知道近日都在忙什么,白日里竟是见不着他人影。

但日子也就那么过着,二月红想是梁渠在红府里不习惯,毕竟总是人来人往,连他自己也不怎么舒服的。

 

这天梁渠回来得晚,二月红怕他受凉,亲自给他端了碗热汤来。

梁渠捧着瓷碗,烛光浮在汤面上影影绰绰,映着他的眉眼也变得不清不楚,搅成了一片幻影。

“过两天我就搬出去。”

二月红其实不很惊讶,只是没想到梁渠这么快便要走,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好留着他。

“明天我就收拾收拾,宅子已经找好了,后天就能搬进去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婚期定在什么时候?”

二月红一顿,本以为梁渠不甚在意他的事,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婚期的事。

“腊月廿三。”

他心里总是惴惴不安,没来由地觉得梁渠不看好自己,总怕他会说什么不好的话。

可梁渠只是看着那碗热汤,也不喝,只牢牢盯着汤面上那泛泛水光。半晌才说,廿三啊,冬至要来了。

二月红朝他笑着,是个挺好的日子。

“是挺好。”梁渠捧着汤碗说,“你俩要好好过。”

冬天里汤水都凉的快,梁渠捧着那汤碗一直没喝,现在已经没了热气儿。

“丫头……挺好的。”

二月红听着梁渠说,心里头却不记得暖,他自己不明白其中原因,也不再打算弄得太清楚。有时候糊涂点,才能过的好些。

 

*

他搬出去的时候二月红找了好些个下人给他帮忙,可梁渠一个没用,全给他打发回去了。那些下人回来都说,梁老爷说不缺人,屋里头的家具也是好的新的,没什么要挪动的东西。二月红想是梁渠怕麻烦,也就不打算再去打扰,招呼着人布置起红府来。

离廿三不过十天的时间了。

 

二月红没想到梁渠会在婚礼前天来找他。

白天里他叫人给梁渠送了请帖,问那送信人时,也没见他说梁渠会来。

二月红不是不欢迎他,只是隐约觉得,打从丫头来了之后梁渠就变了。但变在哪呢?二月红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
梁渠来的时候带了一瓶不便宜的酒,说是城头老赵家十几年的女儿红,这次拿来也算是给他道贺了。

丫头送了些小菜来,两人就在院里碰杯,时不时聊一两句梁渠还没出国之前的事,也乐得自在。

天色渐渐晚了,梁渠见着丫头回了房,竟是心中一恸,拉着二月红说起了话。

“红儿……”二月红已有了醉意,双颊微红地看着他,心里头想的却是自打老先生走了之后,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叫过他了。

“你和丫头,一定要好好地,夫妻同好,我才能安心走。”

二月红撑着头看他,问他要去哪。

“等你成了亲,我就走,去上海。”

“去上海做什么?”

“之前可是跟你说过,我竟然留了学回来,便是要到别地去,那才有我能发挥作用的地方。”

二月红想起那天两人去还愿,梁渠跟他说,总要实现愿望的。

他知道梁渠看起来不太正经,可心里是有大抱负的人,他说了要去做的事,便是他能做好的事。

二月红举杯敬他,祝他一路风顺前途光明,而后就抵不过醉意,直接倒在了桌上。

梁渠看着二月红,心里头是绞痛又是酸雨,血淋淋却也不能刨开了给他看。

他看着二月红一路走过来,从一个无名小卒到如今的戏院名伶,二月红没对他隐瞒过一星半点。

他见过二月红被打得流血的手心,见过二月红满是淤青的腿肚,见过二月红如丝眉眼玉润腔调,见过二月红人前的冷淡与人后的顽皮,偏偏没想过要见他身着红妆为他人披嫁妆的样子。

梁渠颤着手抚上了二月红的脸,长久地注视着他,神色暗暗的。

可他也只是这样注视着,再没多的动作,二月红睡得熟,梁渠怕把他弄醒了,就单手捂着他脸,眼里的东西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。

过了半晌梁渠觉得冷,脸上像是扒着什么东西,有点痒又有点凉,伸手一探竟是亮晶晶的一滩水。用袖子胡乱抹了,梁渠才小心翼翼抱起二月红要送他回屋里去。

抱着他转身的时候却发现丫头,就在他身后站着,也不知站了多久,只淡然地看着他。

梁渠什么也没说只抱着二月红往前走,丫头赶紧上去帮他开门,让他将二月红小心放下了。

等他要走,丫头送他出去,还没走到大门口丫头却突然叫住他。梁渠一直没和她说过话,此刻也只是低着头,聚焦在一小块白色卵石上。

“老爷……”丫头站在他后头,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表情,梁渠像是发呆地定在那,眼睛一眨也不眨。

可丫头叫住他也没话可说,她在发抖,大脑告诉她不许说话,心里却呐喊着要梁渠说清楚。还没等到丫头最后做出决定,梁渠先说话了。

“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他,我看得出来。”

梁渠还是没回头看她一眼,盯着那块卵石像是自言自语。

“你可照顾好他。”

丫头看着梁渠出门,走之前捡了一块小卵石揣在怀里。她觉得奇怪,但没问,梁渠之前总让她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,现在也一样,不管她知不知道梁渠对二爷那份心意,都一样让她看不透。

梁渠对她说话时背对着她,也不知道那人是个什么表情说出那些话来。丫头之前见到他总气闷,现在也没什么好感,只是隐隐有些可怜他罢了。

 

总爱而不得,可不是可怜嘛。

 

*

第二日炮仗锣鼓喧天,人群呼啦啦地都往红府里挤,二月红站在门口,穿了一身新郎红衣,笑意挂在脸上一刻没消下去。

可他等了好好久,梁渠也没能来。

二月红探头往门外望,看不见街后头的人群,也看不清梁渠有没有在那里。

他回头看着满堂的人,都是来给他贺喜的,人人扎着堆地坐在一起,又是互相招呼又是聊些无伤大雅的笑话,每个人还都带来不薄的礼。

可二月红最想要的祝福还没有来。

 

婚礼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悄悄进了大堂,二月红没注意看,门外看热闹的本就多,有些人跟着进来看也正常。

梁渠就站在人群的最边上,看着二月红跟丫头喝了交杯酒后离开了。

 

君去归来需三秋,应忘重山尽处桃李旧,余我争如江楼倚门人,侯君再同游。

*

二月红在两个月后接到消息,说梁渠根本没有去上海。

这事其实不难查,长沙到上海的火车本就不多,他只要在梁渠走后去火车站问问梁渠的名字,就知道那天上通往上海的火车里有没有这么一号人。

只是他一贯对梁渠放了心,从未想过他会骗自己,更不会想他有任何原因骗自己。

但今日梁渠的消息突然传到他这,便是有事了。

没多久梁渠的名号便人人皆知,毕竟用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一路升官加衔的人没几个能做得到,偏偏梁渠就是一个。

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梁渠去了北平,一路又上山东,上了前线。

二月红心里突突地跳,像是预见了什么不可面对的画面,整个人直瘫了下去。

可梁渠当初是怎么跟他说的,什么要去上海发展文化建设?要曲线救国?

又怎么能直接上了战场,去面对那些他本不应该直面的东西。

二月红只觉得后背发凉,冷汗却打湿了内衫。

 

*

二月红和丫头一同跪在那尊佛像面前,一连拜了三下。

“这佛像是最灵验的。”二月红看着佛祖悲悯的面容说,“我们求他保梁渠平安,他一定能听见的。”

二月红又来了那桃树下。

花期未到,只有满树新叶绿油油地随风招摇,偏偏落不下来。

丫头捂着嘴咳了两声,最近他的身体都不太好,吹了风就容易惹风寒。二月红赶紧脱了自己的袍子给她披上,随手还理了理衣领。

几乎是一瞬间地想到梁渠,想起他那天脱了西装给自己披上的样子,他那天看见了梁渠眼里柔和的光,却没发现他眼里温柔春色几许,胜过那满树盛开的桃花。

他的手不受控地抖了抖。

丫头握住他,看着他僵硬的表情,满脸都是疑惑。

回过神的二月红只是低头眨了眨眼就又恢复了神色,牵着丫头慢慢下山去。

可心里那抹奇异的光彩无论如何是压不下去,他又开始担忧起梁渠的安危了。

或许他当时还有很多话没有跟自己说,二月红想起自己拦着他没让他开口的那几次,都隐约觉得不安搅乱心神,回不了神了。

 

*

梁渠走了已有一年的时光,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丫头,带着另几个小孩在院子里练功去了。

晚上一大家子的人挤在一桌吃饺子,二月红乐呵呵地夹了一个饺子到丫头碗里,口里念叨着说:“吃饺子,过冬至,丫头来年就冻不着了。”

丫头笑着吃了二月红夹的饺子,又从自己碗里给二月红夹了两个去,有样学样地说:“吃饺子,过冬至,二爷来年就冻不着了。”

一室的人哄笑作一团,几个小孩也学着他俩的样子给对方夹饺子,口里念着从二月红那里学来的话。

二月红看着一屋子人整整齐齐,也不由自主跟着笑,酒窝深的像是盛了碗蜜。

只是低头的时候鼻子酸,愣是狠狠挤了眼才把快要涌出的眼泪压了回去。

他看着胡闹的小孩给对方夹饺子,突然想起还小的时候,有年冬至梁渠请他和老先生一起去他那吃饭。

屋里的火盆烧的热乎乎地,窗外新雪将将铺满地,老先生给两人一人夹了一个饺子,对着他俩说:“吃了饺子,来年就冻不着了。”

梁渠看着他一笑,学着老先生的样子做,对他说:“吃饺子,过冬至,红儿来年就冻不着了。”

 

*

战争愈演愈烈,梨园早已关了门,二月红闲在家里,没事也只能逗逗几个小孩子玩,也有些乐趣,只是常常觉得疲惫孤独,找不到能聊一句的人了。

原以为日子也就那么过下去,二月红现在已经没了多大希望,只愿家里的人都平平安安就好,直到他收到从北平送来的信。

送信的人只告诉他是前线来的,又给了他一块玉璜,便匆匆离开了。

二月红心头闷闷的,但还算平静地开了信,果然是梁渠来的。

逐字逐句读完了,二月红收起他,放回厢房里床底下的暗板下了。

日子还是那么过着,二月红和往常没一点变化,只是常坐在窗前发呆。丫头不懂他总在那坐着是想什么,有时候她想过去给他加件衣服,二月红还是一脸平静地没一点波澜,直到她手抚上他肩膀才回神。

丫头发现二爷手上多了一个玩物,是块挺贵的玉璜,看那成色就知道是个好东西,只是之前没见他把玩过,丫头也不知道那东西是哪来的。只是每每二月红静坐着的时候都见他拿着那块玉璜,边角都被他磨得圆润了。

 

*

二月红还是一如往昔地坐在院子里喝茶,明月堪堪照亮他半边身子,却整个投在他手里的茶杯里。

他低着头,看那茶杯里浮起的两根茶梗,没打算把他拿出来。

二月红捧着茶杯,水面上光影隐隐绰绰,被风吹出涟漪,映的他眉眼也不清楚起来,成了一泡幻影。

有水滴沿着二月红的鼻尖滴进杯子里,接着又有第二颗,第三颗,连连不断,到最后杯子承不住,茶水都溢出来趟在二月红手上。

二月红眼角深红,他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,却什么都看不清。

把茶杯放到一旁,二月红抬头看那圆月,正是四月里最好的时候,二月红却止不住地流泪。

他抬头看那月光,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朝他跑来,有些气喘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,红着脸对他说:“我帮你把笔抢回来了,以后有麻烦就找我。”

那男孩又挠着后脑勺说:“其实今天是我生日,我能不能请你吃我的生日蛋糕?”


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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