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天的星星好多。”
“对啊~”
“布丁仔，我妈妈好像不会回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啊，你妈妈要去哪？”
“不知道啊，奶奶说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，但是不能带我去。”
“啊？那我们是不是一样了，我爸爸妈妈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，以后也不会回来了。”
“谁告诉你的？”
“院里的奶奶啊。”
“这样啊，那是不是我们以后都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了？就是像电视剧里面的一样，会被别人笑的那种？”
“才不呢，我们不一样的。”
“哪里不一样了？”
“我们还有朋友啊，我还有你，你还有我。不过，你是害怕了？”
“我才不怕，谁敢笑我啊，他们都打不过我。”
“嘿嘿，不怕不怕，我保护你~”
“保护好你自己吧，跟个布丁似的软趴趴地，还保护我。”
“那你保护我行吧？”
“好啊，那以后我是哥哥，你是弟弟。”
“嘁，才不呢，不要你保护我了。”
不呢，我要你保护的，你回来，当哥哥好不好？
“因为有喜欢的人啊，当然不能答应啊。”
张艺兴喉头紧了紧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吴世勋眼里好像也有点光，好像在期待。
“喂，如果我说，我喜欢的那个人是男的，你会怎么样？”
“男……男的？”
“嗯，男的。”
“啊……可能，帮你追他？”
“你说的。”
“啊……大概……”
“我喜欢你。”
吴世勋其实是想掐一下自己确认自己是不是脑抽的，但是张艺兴站在那里，手上的的盘子还没洗完，水花从他的指尖流下去，一滴一滴汇聚成线。然后他抬手关掉水龙头，没有把最后一个盘子递给自己，转身从自己手边拿走毛巾，处理完最后一个盘子，打开橱柜，把碗盘一个一个放进去摆整齐，关好橱柜，低头看向水槽里的水。
从他转过头去看他，到他干完所有事，说完所有话，张艺兴没有分给吴世勋一个眼神。镇定得好像在问要不要喝茶一类的小事。
可这不是小事啊。
“看着我，再说一次。”
吴世勋以为自己说不出来的。在他说他有喜欢的人的那一刻起，自己的心里就一片空荡来着的。
但是真想知道啊，你要不要再认真地说一遍。
“啊？”
“我说，我要你看着我，再说一遍。”
如果看着我说的话，我就能看到你的眼睛了。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，什么都藏不住的？
“世勋啊，我喜欢你，真的喜欢你。”
“说好了要帮我追的哦。”
在张艺兴眼睛里，吴世勋一点冷漠的样子都没有了。手上的水没干，还是侧着身子站着，浑身都是之前没有的烟火气。
是自己为他带来的烟火气。
“好啊，我帮你追。”
笑起来也是，真好看啊。
“但是，喜欢的话……”
变成月牙了，眼睛。
“你要不要亲他一下。”
要的，不止要亲一下，我要亲好多好多下，亲一百次，一千次，一万次。以后也是，要一直一直亲，烦了也要亲，累了也要亲，管你喜不喜欢，就是要亲。
【就这一次，两人算是许了这辈子，是要不离不弃，磐石难转移。】
吴妈妈手捧着杯热茶，看着不知道哪个电台的电视节目，主持人穿着长褂衫，手里的扇子一摇一摇。间隙转过头朝厨房里看一眼，自己的儿子背靠着流理台，正低头和一个年轻人亲吻。
晃晃杯子里的热茶，笑着把电视声音调低了一点点。
啊，这讲的什么狗血爱情剧，还没我儿子讲得好。
吴妈妈后来还是回了吴世勋家，却强行把吴世勋扣在了张艺兴这。按她的话说就是，“你不是说了今晚不回来嘛，那就别回来，我们中国人讲究说到做到，君子一言驷马都拉不回。”
真是个奇怪的女人，吴世勋心想。
第二天是周六，两人都不用上班，张艺兴想起小时候一起看星星的样子，便开了盏台灯，和吴世勋一起挤在飘窗上回忆往事。
说了要让他想起来的，就是要让他想起来，就算已经在一起了又怎么样，还是要履行诺言的，君子一言快马一鞭，说做就做。
“世勋看见天狼星了吗？”
“呃……天狼星没看见，‘黑星’看到不少。”
诶？黑星是什么星？
张艺兴赶紧爬到吴世勋身边抬头看，哦，城市绿化还是得加强，天气不怎么好呢。
“噗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“你笑什么啊？”
“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情就跟被人抢了嘴边的肉一样。”
“没有吧？那么夸张？”
“有的。”
“哼，都怪天气太坏了！”
“不会吧？我觉得今天天气挺好啊。”
吴世勋看着窗外，笑嘻嘻的样子好像真的有漫天的星星供他观赏似的。张艺兴看着，不由得跟着变得平静了下来。
世勋真温柔啊。
“嗯，是挺好的。”
喜欢你之后，每一天的天气都好到爆炸呢。
“世勋啊，你记不记得，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看星星，不过那时候绿化做的好多了，真的有大片大片的星星，我们也不在这，而是在一个十八线的小城市，早上有阿婆在街边卖安徽大饼，做得可好吃了。”
“我那时候没有零花钱的，只能站在一边看着，院长奶奶偶尔会给我们买来吃，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吃阿姨给我们做的白馒头，陷也没有，一点都不好吃。”
“但是有一次你买了一个，分了我一半，我那时候就觉得，这个弟弟真是个好人。”
“但是你好像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跟我分过饼一样，因为后来有一次我被其他小朋友欺负，你又来帮我了，我好开心啊，后来我说我要跟你做朋友，你都没理我，还握着自己擦伤的手哭了，后来就被你奶奶接走了，我还被瞪了一眼。”
“不过真对不起啊，我总是那么没用，还害你一起受伤了，还好你爸爸在我们那比较出名，他们不敢真的打你，不然你肯定要出事的。”
“我后来还去找你了呢，可是你奶奶说你去你妈妈家里了，我就奇怪为什么你要去你妈妈家里？你妈妈家不是你家吗？还是这里不是你家？结果我又被你奶奶瞪了。”
“后来你回来了，我就又去找你了，但是你那时候在哭，我还以为你又被欺负了，但是我又不敢去找那些小孩，我打不过他们，凶也凶不过他们，还好后来你说你只是想妈妈了，啊……好像也不是很好……反正小时候就是那么想的吧。”
“然后莫名其妙地我们就变成好朋友了，我再见到你奶奶也没有被瞪了，有一次你奶奶还来院里看我了，还给我带了好吃的，说我可怜什么的……哎你干嘛这么看着我，我当时挺开心的，因为我们那的人都说你奶奶很厉害很凶的，但是她都不瞪我，还可怜我，我们不都是靠着别人的可怜活的嘛，哎呀你控制一下表情好伐，搞得我都没心情讲了。”
“反正后来我们一起出去玩都没人拦着了，你奶奶也不瞪我了，我好开心啊，其他小孩看见我跟你关系好都不敢欺负我，我就觉得跟你是好朋友真幸福啊。”
“但是后来你哥哥回来了，好像是在那读书吧，高中？初中？我记不清了。反正你哥哥好像不是很喜欢我，我去找你的时候他就看着我，也不说话，特别吓人。”
“后来我再找你都不敢进你家门了，就站在你家院子里拿个石子儿往你房间窗户丢，啊，又一次你下来跟我说我石子丢上去正好砸到你金鱼缸了，还砸坏了，我们就一起去买新鱼缸了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鱼，又贵，还不能吃。”
“夏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溪边抓鱼呢还，但是我衣服裤子弄湿了，不敢回福利院，怕被奶奶骂，你就带我回家偷了你哥哥的衣服给我穿，还挺好看，放到现在来说就是……男友衬衫！但是我回去还是被奶奶骂了，第二天还带我一起去还衣服，本来你哥哥不知道的，结果又知道了。我都不敢看他，他看人的眼神太恐怖了，跟你紧张的时候一个样。”
“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会在你家后院看星星，真的看得到天狼星，很亮很亮的那种，我还问你为什么不叫我星星要叫布丁，你说布丁软软的多好吃啊，还说我一点都不像星星还会被别人欺负，星星都是很硬的，咬不动。我那时候就注意布丁去了，长那么大还没吃过布丁呢，结果就忘了跟你理论了。”
“不过还好，你后来请我出去吃布丁了，真的软软的甜甜的，我挺喜欢的，就允许你这么叫了。”
“听起来是不是我们认识好久的样子？其实才没有呢，你给我分大饼的时候是四月份，帮我打架的时候是五月，我们熟起来是六月，你奶奶来院里看我的时候是七月，八月我们一起去抓鱼，偷你哥的衣服穿，九月一起去的金鱼店，十月你带我吃了人生中第一个布丁，然后十一月，十二月，我们每天都过得差不多，但是又都不一样。一月的时候你带我抓麻雀，就是把米洒在大簸箕底下，然后撑个杆子连根线的那种陷阱，我们等了好久才抓住的，结果我不敢摸，还被麻雀给啄了，我哭惨了，你就把麻雀扔了。”
“二月中的时候过年，好多小朋友都有领养家庭了，所以都趁着过年带走了，虽然也有志愿者来院里照顾我们吧，但是我还是挺不开心的，因为过年我不能去找你，听说你妈妈爸爸都回来了，你也不能出来，我就过了一个超级郁闷的年。不过那时候小没意识到，你说我没认识你的时候我都是怎么过的年？”
“大年初一的时候吴妈妈都要出去玩的，但是我说不想出去就一个人留在院里了，但其实我找你去了，他们都不知道，我还吃了你奶奶做的菜，真的好好吃啊，那时候你说你只吃你奶奶做的饭，我还说我以后也会做这些菜，就做给你吃，还被你奶奶笑话了。”
“啊？奶奶说什么？就说她的手艺传女不传男，除非我给你当媳妇儿，我不懂什么是当媳妇啊，我就问当媳妇是不是能天天跟你呆一起，奶奶说对啊，我就说我要给你当媳妇呗。结果又被笑了，但是你哥哥还要憋着，好搞笑啊。我好像还记得一点你妈妈的样子，感觉一点都没变呢和现在，真的你妈妈保养得真好。”
“三月的时候你说你带我出去玩，我可开心了，院长奶奶还问你是不是要收养我了，你还很认真地说要回去问奶奶，结果你玩开心了什么都忘了。但是我还是很开心的，我第一次去游乐园诶，我们院里的小朋友都可羡慕我了，说为什么我能跟你当好朋友啊，别人你都不理的，我骄傲死了，说因为我好看，世勋就喜欢好看的，还把一个女孩说哭了。”
“要放到现在那肯定是她喜欢你啊，不然哭什么。”
“我干嘛要心软啊，我还好不容易才让你喜欢我的呢，要是真有我就更要说了，说世勋就是喜欢好看的，你不好看，把她气死。”
“哦对了，那次我还吃到了第一个棉花糖，好好吃啊，软绵绵的，舔一口就化了，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，然后我就叫你棉花糖了，你问我为什么叫你棉花糖，我就说因为我最喜欢的就是棉花糖了，嘿嘿，你还害羞了。”
“但是我也不常常那么叫你，因为你说像在叫小女生，我就不那么叫了，但是有时候逗你玩的时候还是会那么叫你，你特别逗，就反叫我小布丁布丁仔，可是我又不怕你那么叫我，我那么喜欢布丁，结果就气到你了而已。哈哈。”
“四月的时候，大概十几号吧，时间太久我都忘了，你突然来找我，说要请我吃蛋糕，我才知道是你生日，我那天就瞎乐，但是是真的开心，比我自己生日都开心，晚上我们还一起看星星，那时候还有点冷，你还进去给我拿了一条毯子来。”
“你那时候跟我说你妈妈不会回来了，还说什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，我还以为你妈妈也走了，大人哄小孩的时候不都这么说嘛，我爸妈走的时候院长奶奶就跟我那么说的，我就以为你妈妈也走了。虽然也难过吧，但是心里有偷偷庆幸过，就想着你妈妈也走了你是不是就能永远永远和我呆一起了，但事实证明有坏想法的人就是要遭报应的，因为第二天你就被你妈妈带走了，我伤心死了，还哭了呢，但是你也没回来。”
“我觉得老天爷真是不公平，我不就是暗暗高兴了那么一点点嘛，结果他就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，也不打算还给我，我后来还是经常去你家的，你哥哥好像也走了，反正之后也没见过你哥哥了，你奶奶还是一个人住在那，她跟我说你跟爸爸去大城市了，那里什么都好，楼是高的，比老树还要高，车子很多很多，要去哪里一会就到了，上哪都方便，想去哪就去哪。但是我说她骗我，不然你怎么都没来找我呢，不是说想去哪就去哪吗？难不成你都没想过我？”
“那时候多小啊，我就生气，奶奶不知道我在气什么，还问我是不是想你了，我才不认，还是不说话，奶奶就说，要是想见你，就要读书，读好书，要上学，天天去学校报到，拿第一名，一直一直这样，就能去大城市了，到时候就能见到你。”
“但其实我们都没学上的，就是那种普通的学校，我们不能上，因为没有人给我们交学杂费，我们也没有固定监护人，然后你奶奶就带我去当地的学校，给我交学费，履行监护人的责任。”
“她不能收养我，但是她把所有能为我做的事都做了。”
“我不听话她会骂我，不想写作业她会教育我，还会拿你来训我。我多想见你啊，见到你我就什么都不用愁了。奶奶说我不好好学习就去不了大城市，找不到你的，她说你以后说不定还会出国呢，我要是不赶快考出去，你就真的走了。”
“后来我念初中了，喜欢上了音乐，奶奶也不怪我老是听些乱七八糟的歌，她说音乐是个好东西，还给我找了老师。”
“老房子里有一架钢琴，是奶奶买的，她说那是她棺材本，我要是不好好学她以后走了都不能瞑目，因为没棺材！”
“哎，你别笑了，又哭又笑地丑死了。”
“十八岁的时候福利院就不能继续留着我了，奶奶就把我接到家里去，我还是睡你以前用的房间，但是那时候我都高考完了，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还能留在奶奶家。但是那三个月真的好开心啊，奶奶说我在的城市里有你，等我去了就能找到你了。”
“可我都十八岁了，哪还会被她用这种哄小孩的方式骗啊，可奶奶就是相信这件事，她说你过得不好，要是我去找你你肯定开心，我也想啊，说不定我就真的遇到你了呢。”
“我觉得挺难受的，因为我没在这遇到过你，奶奶在我大三那年去世了，我就特别怨，那么多年你们都没回来看过奶奶，奶奶走了都还是没人回来过，但是奶奶声望很高的，好多人都来参加葬礼了。”
“但是说她不怪你们，她还说她这一生过得挺好的，都没怎么操过心，你爸是个能干人，就是不太懂事，在外时间长了，就忘了家，但她也不怪，说你爸从小就是个自在的人。”
“但她还是担心你。”
“你从小就很懂事的，还早熟，奶奶说，有时候看着我们俩在一起好像你才是哥哥。我有时候也有这种感觉，但是吧，你可不是那种会让人放心的孩子。”
“虽说有时候很厉害的样子，但其实还是很幼稚，做什么事情也是，遇到难题的时候也是。但是是因为爸爸妈妈总是不在身边吧，世勋你的性格也太爱逞强，什么都不说，什么事都自己扛。”
“但是现在她不用再担心了。”
“因为你有我了。”
吴世勋的心脏剧烈抽搐着，他好像想起来好多被时间带走的事。
街口卖饼的阿婆是从另一个城市来的，和老伴两人住在这个小城里，奶奶常常会给他买他们的做的饼。
福利院离老房子一点都不远，巷口转过去就看得见。
小溪在城西，夏天的时候很凉爽，溪旁是大片的绿荫。
游乐园在小城和旁边的另一个城的交界处，过年过节的时候都有很多很多的人，儿童节去那的人最多，他只带过一个人去那。
六岁生日那天很久没有回家的妈妈回来了，给他带了很多没见过的玩具，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蛋糕。那天好像，很开心。
早上去街口买阿婆的烧饼又见到了那个总是蹲在路边的小男孩。男孩没看到他，眼神一直在阿婆的烧饼摊上。他买了一个烧饼，分了一半给那个男孩。
男孩好像很开心，脸上笑出了两个窝窝。他没有酒窝，第一次见到笑起来脸上有坑的人，但是不丑，还很好看。
男孩说自己叫张艺兴。
一点也不怕生。
自己说了什么呢？没有，好像直接走掉了呢。
从妈妈那里回来之后又见到他了，但是没有在笑，还哭了。然后自己脑子一热就上去把那些大孩子推开了。
奶奶说男孩是住在福利院里面的，那里面的孩子都没有爸爸妈妈。
如果我要跟他们做朋友就要永远都跟他们做朋友。
要关心他们，要保护他们。
因为他们不能再受伤害了。
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。
时间说快也不算很快，吴世勋在与张艺兴相识后的一年离开小城，和父亲住在一起，哥哥去了其他城市读大学，没过几年，父母正式签署离婚协议。
甚至在他们离婚时吴世勋都是被通知的那一个，时间一样地过着，父母的关系渐渐缓和后得以与母亲再次相见，但再也没有小时候那样亲密的感情了。
后来考上了理想的大学，毕业后就再也没回过家。
吴世勋在六岁那年遇见张艺兴，在七岁那年离开他，没用几年的时间忘了在小城生活的那些时日，而张艺兴花了十六年，去寻找九岁那年的一个梦。
后来谁都没说话，静默在两人之间打着转落在窗边，被乌云散开后露出的月光照亮了。
fin.